這次作者 Kanghao 在談過越南妹的污名建構後,想來聊聊越南性工作者在台灣更深的污名。

上一篇我的專欄談了「越南妹」的污名建構,試著去說明越南妹如何成為一種負面形容詞。我認為是台灣社會普遍的恐性特質,才讓那些來自越南的姊妹們,一同承擔莫名其妙的污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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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灣人最常說越南妹「年輕漂亮」、「敢脫」、「敢玩」、「為了錢什麼都可以」,媒體上也這樣說她們,可是到底多少人真的去「買過」?其實大家都是透過大眾媒體的描述,以八卦、獵奇的方式,並且通常是「男性中心觀點」來理解性工作。例如:由于美人和岑永康主持的談話性節目《一天壹蘋果》,就曾在2013年1月24日做過一集:〈酒店新寵兒,敢脫敢玩越南妹〉的專題。

節目中邀請了兩位曾到越南店消費的計程車司機現身說法,還請工作人員帶針孔攝影機,偷拍所有的消費過程。媒體呈現的內容,大多只是性工作的一部分,特別是那些令人覺得「誇張」、「符合一般人對性工作的骯髒想像」的內容。這種媒體再現其實非常不負責任,不旦簡化了性工作者的勞動內容,而且無助於大眾了解性工作者的實質勞動過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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性工作者過去都只是一群模糊的群體,這篇文章的目的,就是想要簡略地帶著大家,對性工作有初步的了解。


性工作者就是一群模糊的群體(圖片來源:Alex Wright@flickr CC)

女人從事性工作者就是壞女人?

女性主義對性工作的看法與立場不一。一般而言,部份女性主義都會認同性工作是男人對女人的剝削與掠奪,女人的身體透過性而被男人所用,而資本主義更加縱容了男人擁有對女人身體的宰制(慰安婦則是透過帝國主義、殖民體制來加強男人對女人身體的掌控)。持這個立場的女性主義者一定會大力反對性工作。

但是性工作其實不只是「性」,也是「工作」。支持性工作者的女性主義者,傾向將那些「壞」的性實踐與行為理解為「工作」。換言之,是因為人們「恐性」、「歧視用金錢交換的性」,才使得性工作者的「性」被理解為必須除之而後快的「壞性」,而不能被視為「工作」或「勞動」的一種。

支持性工作者的女性主義者承認,性工作的確包含了男人對女人的剝削與壓迫,也承認性工作是用金錢交換女人的身體與性,她們承認性工作有「性別壓迫」(gender oppression)的成分。但是更進一步地,她們更想強調從事性工作的女人,同時也是擁有性自主的個體,性與其他勞動一樣,是諸多勞動類別中的一種,性與男男女女的禮物交換、請客文化一樣,是一種謀生與策略。

所以,在台灣關於性工作的討論,不是性別壓迫,而是我們先入為主地認為某些類型的性行為是「好的」、是「合宜的」、是「可接受的」,而某些類型的性行為是「壞的」、是「不合時宜的」、是「必須排除的」,才導致壓迫。

那麼,我們回到越南妹的議題,我們就可以發現,其實台灣人對越南性工作者的不友善,其實是雙重排除的結果:(1)女人怎麼可以從事性工作、從事性工作的女人一定是壞女人;(2)從事性工作的女人如果剛好是越南女人,就是假結婚真賣淫,更要將他們排除在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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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是她們真的那麼罪不可赦嗎?接著,我就要以接觸越南性工作者的經驗來破解「性工作者=壞女人」的預設。

女人為何從事性工作?

為什麼女人要從事性工作?很多人都會說:「一定是她們太窮了」。貧窮的確是一個原因,所以很多人會很快地認為她們是自願或被迫去從事性工作。實際上,並沒有那麼簡單。通常自願中隱含著被迫,被迫中隱含著自願。

例如:小思是一個無法在經濟上依賴身為身心障礙者的丈夫,到早餐店工作也因為語言溝通不良,並遭受到台灣雇主的剝削而離開本來的工作崗位。為了拉拔女兒與自己,又要供養越南娘家,才轉做按摩業,另謀生路(一旦她們受制於經濟需求及婚姻品質不佳,選擇務實地看待婚姻,另謀出路時,就又會被質疑婚姻的真實性,甚至直接被定罪於「假結婚」)。

女人會被迫(或自願)從事性工作,其實跟低薪與就業市場的排擠有關。

(1)女人自願從事性工作,是因為「高薪」,但高薪的反面其實是在一般就業市場中女人的薪資被低估。這其實是女性主義的老問題,在一般就業市場中,女人的薪資總是會被低估,或是「專屬於女人的工作」薪資就是特別低。

(2)女人經常因為各種原因,如:越南女人就因為國族的身份差異,使得她們在一般的就業市場只能從事派遣工,或低階技術性勞動的工作。


女人面臨同工不同酬,或就業市場的排擠(圖片來源:Amir Jina@flickr CC

所以,女人會從事性工作不該只說是因為貧窮,而是應該探問她為什麼貧窮?她為什麼「不得不」「自願」去從事性工作?這可能會是比較實際的事情。

我談了那麼多女人從事性工作的原因,已經先破解一半「性工作者=壞女人」的預設。也就是,女人從事性工作,其實包含各種複雜著「不得不」(被迫)與「那就去做吧!」(自願)與原因,她們才不是什麼壞女人。她們從事性工作,是底層階級女人謀生的方式,是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不得不採取的生存策略。

性工作是一門專業

為了要破解另一半,我必須要把「性工作當成一種專業」來看待。性工作跟其他的工作一樣,都有它的專業。

很多人都以為從事性工作不需要專業,只要長得漂亮就好。但是性從來不是本能,性也是經由學習而來的社會行為。性工作者的性行為必定與一般人的性行為有所不同。此外,如果性工作是一個工作,它必定涉及各種需要專業的成分。

否則有些人常常說:「你看她們那樣,就是在做那個的呀!」這句話是從何而來?「像在做那個的」就是性工作者的勞務過程。你以為有人天生就「像在做那個的」嗎?

其實,我所有從事性工作的越南朋友,她們平常都穿得非常「不像做那個的」。他們下班外出前,都會注意自己的衣著與妝容,以避免身份曝光。這種裝扮的轉換也說明了性工作其實是一種專業。我提供兩位性工作者的工作前準備:

剛開始要做的時候,我也不太會呀!那個我朋友的經紀人一直說我不太適合,穿衣服也不像,就說我要先買幾件比較露的,像這件胸口有開一個洞的,還愛心哩!頭髮也要去弄一弄。我以前根本沒有這種很露的衣服好不好!還沒賺到錢,就先花一堆錢買這些一看就知道「在做的」衣服……(小菁)

以前上班不用帶什麼呀!穿得漂亮去就好,有時候最後就剩一件內衣跟內褲在幫客人按摩,所以內衣內褲就要那種很特別的花紋,或者若隱若現這樣,特別選一下……誰想要看包很緊的?他們很貪心,要被按摩眼睛也要爽到……(小范)

把自己打扮得像個「在做的」,是性工作者必須要負擔的「美學勞動」,她們必須要對男性消費者提供視覺化與性別化的勞動內容。所以服裝內容就是要能夠取悅男性,要展現女性的胸、腰、腿等,如此「客人小費才會給得甘願,他下次才會記得你(小菁)」。從她們的準備工作中,我們必須要認知到特別凸顯某種類型(火辣、妖豔)的女性美也是一種勞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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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扮得像「在做的」是一種美學勞動(圖片來源:Lei Han@flickr CC

讀者們,你們當然可以說「取悅男性」是一種對女人的剝削,可是對於身處底層的女人來說,她們出來工作就是要賺到錢,而提升她們的生活品質,甚至改變她們的處境。所以,剝削是一回事,她們能不能生存又是另一回事。

如果從事美學勞動,增加她們自身優勢,在工作時可以取得較多收入,她們大多會選擇精進這方面的專業技能(學新的化妝技巧、追隨新的時尚)。她們的美學勞動,同時也是雇主(或經紀人)能否賺錢的關鍵。所以性工作跟其他工作一樣,都是一門專業。

成為一位專業的性工作者

不過,美學勞動大概是性工作者最基本的入行門檻,也就是「像在做那個的」以外,她們還得要有別的專業。情緒勞動與社交手腕就是能否成為「紅牌」最重要的關鍵。有了外貌以後:

你要知道怎麼招呼客人,倒茶倒酒、剝花生、夾小菜,桌面那些都要安排好,你知道,不能什麼都等小弟……有時候還要故意貼近那些豬哥,手摟他們的腰啊,或放在大腿這邊(指大腿內側靠鼠蹊部)…(小菁)

有時候,根本是我們在聽她們訴苦……老婆又怎樣、生意又不好怎樣的……講一講有沒有,還快哭了…我很想笑呀!但是也只能忍住,假裝安慰他,他覺得你很好,下次來就會繼續找你……(小范)

這些情緒勞動、社交手腕就是性工作者的進階課程。此外,值得一提的是,越南性工作者的身份,經常讓她們有更多資源可以使用,讓她們在情緒勞動中比較輕鬆。例如:她們面對客人開的黃腔或玩笑有時會以聽不懂為由化解、聊天時也可以分享關於越南的奇聞軼事,增加客人的興趣,或者裝作剛來台灣,涉世未深的純潔樣貌。

在性工作產業中,無處不存在著商業化邏輯。大家都知道有便服店、制服店、女僕店等市場區隔,「越南妹」很多時候也成為另外一種市場區隔的好生意。我們下次再說。

總之,性工作者不是壞女人,她們會從事性工作是因為各種「被迫」與「自願」的原因,並不是她們真的很壞,是我們先覺得「用金錢交易性」很壞,她們才成為壞女人。如果我們把性工作當成一種工作,而且是具有專業的工作,世界上才沒有壞女人,每個人都只是用她可以接受的方式求生存罷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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